忘记是个好习惯

爱瓶邪,不入圈

【瓶邪】棉地-竹马竹马


1_皆是年少



田上的瓜还被掩在叶子下,青白色的条纹隐隐显出来,月夜下如野蛇泛着光的鳞片。酝酿在初夏的夜晚,是草叶微酣散发出的清甜苦涩,是昏睡了一个冬季又蓄势了一个春季的咕咕长吟,这时的衣袖恰恰包住他的肘臂,半长不短的丝裤露出他与脸蛋毫不相符的白净脚踝。

棉地里一日间被白纸纷纷扬扬铺了天,那一片一片有如蝉翼。东家去的是刚过完大寿的家翁。听说家里人最后见他还手里端着茶杯,出屋收拾了衣服,回来就见茶杯掉在地上,地上白水还冒着热气,人已经没了知觉。

吴邪躲在牌桌后听姑姑婆婆长长叨语,被她们夸张的表情和压抑却透着张扬的语气吓得脑袋发懵。

东家的老翁躺在家里大堂,身上一席白布,从底下掀起边角,可以看到他发了尸斑,白得毫无生机,血管几乎看不见了,都是抹了石灰粉一般的白色。

厅里的人群没有悲哀的气氛,都在低声说老头子过往两日犯的些糊涂,惹的些小事端,仿似人还坐在厅里乐呵呵笑。

吴邪的小动作没被大人训斥,没人看到他半跪在老人尸体前的真正目的。

东家婆婆端了冬瓜汤,往席上添了莲藕猪蹄,一把盐焗眉豆,外脆内软烂,就像眼前的婆婆,吴邪担心风一吹,她就要晕在棉地里的土地上了。

这是吴邪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是真正的心跳停止,血液凝滞,双眼一闭再也不睁,一生过去。

在他的胸腔里从来是欢乐的血,他短暂的人生第一次注入了悲剧的元素,他不知道什么是死的意思。

吴邪并没有思考太久,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张起灵,腰上缠了一条白布。

吴邪突然感到害怕,他几乎是扑过去。张坤承了怀里的重量,并没有什么反应。

吴邪问:“他是你家里人?”

吴邪又问:“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他本来就什么都不对他说,不知道也不奇怪,但吴邪就是觉得这样的事张坤应该告诉他。

现在吴邪感觉就像连续被两个人抛弃了。

“是我干爹爹,前天才认的。”

东家没有子嗣,两个老人膝下无子,棉地里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东家祖籍不在棉地里,前二十几年搬来的,他们除了买卖基本不与谁交流,近几年才慢慢有些联系,串门摸牌,换蔬果换鸡蛋,可身份背景还是一点也不清楚。

白玛从后厨出来,弄了些菜瓜给参加葬礼的亲朋消滞。东家办的是喜丧,还是婆婆翻出户口簿和身份证看到出生年月才想起来两个人都到髦耋之年。

白玛穿也穿了丧服,眉眼间看不出悲喜。

吴邪惊讶地问:“白玛也拜了?”

张坤突然道:“我爸今晚过来。”

吴邪的好奇心瞬间被吸引过去,他想着怎样能跟张坤爸爸说点话,心情才稍微转变。
吴邪回到家已经晚上八九点,绷了一天的神经让他很疲惫,可是也让他辗转难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弄醒。
晚上一点多,吴邪家的大门被敲开,吴邪踢了被子下床往外瞧。进门来的是风尘仆仆的军装男人,一身掩不住的戾气,他一进门就给吴奶奶跪下磕头,吴奶奶没说话,就换了软鞋领他出去了。

第二天送葬,一列人从东家走两里到后堤,最前面是举着引魂香的男人,是昨晚敲吴邪家门,给吴奶奶下跪,张起灵的父亲。

吴邪紧紧跟在张起灵身后,紧张得不敢回头。

一路上唢呐喇叭催得吴邪头发昏,迷迷糊糊走着,一下子撞到前面人。他这才知道婆婆在坟坑前掉了主意,她哭啼着说,想把他埋在屋子后。张起灵的父亲一句没说,就领人又沿路走回去,白纸叠上了泥地,天色阴沉,小雨点变大雨点,丧服上深深浅浅的点,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全像落在吴邪的心里。

“小哥,等我以后死了,你能不能不穿你爸爸的那件衣服。”

吴邪低低地说:“好难看。”

张起灵抹抹他脸上的雨水:“你也不穿,我们都不穿。”

一个月两个月,再浓的伤心都要消淡,再伤心的事抵不过大吃一场。

入夏不久,甜食最繁。讲究的吴奶奶说吃香蕉最好的时候是蕉皮出梅花点,蕉是自然熟,它皮上褐色的点如梅花鹿,不显得腐坏,倒是可爱得紧。

这时蕉肉糖糯却不黏口,味道香甜浓郁,十分讨孩子欢喜。

吴邪从集上捧了一柄香蕉,和张坤一人一头握着蕉梗的树枝,从新街走回家,路上行人看他俩,一个浑身黑衣,一个浑身黄布,都是杏儿眼吊梢眉白嫩嫩,一脸喜气,不仔细看还辨不出他们谁是谁。

当然,要够眼力的,一瞧就知道:眼神凛利,嘴巴死紧的,自然是村医白玛的孩子;那乌发嫩皮,眼睫毛翘上天的,不就是嘴巴老甜的吴家小娃。

奇了怪了,小男娃怎么长得这么俊,路过的逗他们。

吴邪挺胸板:“那还用说!爸妈生得我俊!”

真真的小孩心性,夸两句尾巴就翘了。

路是水泥路,吴邪只觉得穿软鞋走得脚底生疼,又拉不下面子要休息,便嚷着要吃蕉。

张坤自然是无所谓,扒下一根蕉揪着皮剥干净就递到吴邪嘴边了。这么一来吴邪又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就他手嗷呜地咽了一口,赶紧把张坤手推回去。

吴邪心底想,别让白玛看见,不然又把他当小孩了。

张坤嘴里嚼着蕉,腮帮子一鼓一鼓,吴邪看他像只呼雌的青蛙,一路捂着肚子笑回去,也少不了被张坤揉头发。

泥土阳光,荠麦青青,皆是年少。




2_走乡之日
临夏的最后一个星期,棉地里竟然迎来了倒春寒。

早上大人小孩露胳膊露腿,下午天气忽然沉下来,浓云密布,冷风砭骨,一时仿佛又回到了冬天抱着团发抖的时日。

吴邪正正被雨兜头一泼,呼呼的风灌进鼻腔,鼻子都冻得发红,鼻尖几乎没有知觉。免不了的,张起灵也跟他一块冷着。

话回那日清晨五点,天已放亮,张起灵家里开始烧火。

张起灵一起来就往吴邪家窗户瞅,一时间想不到该做什么。白玛半恼地拍拍他被子:“张坤,别老顾着看了,快过来。这会已经晚了。”

张起灵这才从床上下来,乖乖地去替白玛烧水。老铁壶吭嗤嗤地冒着水,张坤坐在一边用蒲扇扇风,炉火噼里啪啦地炸响。

今天是白玛约了走乡的日子。

吴邪斜挎了一个布包跨进门槛,吴奶奶绣的鸳鸯盘在布包上。白玛一见他就笑,打趣说:“哪个小姑娘送的哟?”
吴邪眼珠一轮:“吴家的姑娘,心玲珑,手技巧。”

见张坤从房里撩帘子出来,他又得意地添了句:“不爱说话,模样俊。”

“是不是还爱穿裙子,戴小花?”
吴邪摇摇头,他的姑娘才不会戴花呢。

张坤动作利索,不一会就洗了两只白瓷碗,从厅堂柜子里抽了两包麦片冲剂,咕噜咕噜冲了两碗。

居然往里还打了一只生鸡蛋。

吴邪一看就皱眉,见张坤还要打进另一只碗里立刻嚷起来:“小哥别!”

张起灵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手下已经动作了,嫩黄的蛋滑落进热水里,一瞬间凝了一层软糯的粉层裹住半生的鸡蛋。

张坤觉得吴邪瞅他,一眼望过去,眼睛晶亮,仁白分明,黑翠的瞳子,让他脑里想到那只嫩生生的蛋黄也是泛着漂亮的晶莹色。

也许就是这么一瞅,张坤总觉得做了什么不当做的事,心虚得紧,手也忘记收,水一直流到地上。

吴邪气得拍他背,眼皮一眯,眸子更亮了。张坤不敢看他,赶忙把水壶往地上座,回头就往屋里跑,进了屋还落锁。

吴邪见他这样,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实在是委屈又不知所以。不就怪他口味奇怪,张坤这也太小气了!

吴邪越想越气愤,进后厨找白玛告状去了。




3_老牛和路

见惯了白玛长裙飘飘,此时,吴邪看到白玛一身小衬衫,发箍捋顺了长发,露出白白的额头,像极了吴邪奶奶说的“纤纤佳人”。吴邪以前最喜欢黄蓉模样的姐姐,可是现在,吴邪觉得最美的仙女就应该是白玛这样的裙摆涟涟。所以,连着张坤,也该是个仙童的角色。想来,这也算是爱屋及乌,又或者,是他太小,分不清感情有什么不同,好人便是好人,坏人便是坏人。

白玛把张坤叫出房,吃了点东西,他们很快便出门去了。

吴奶奶牵着老牛陪他们走到小路与公路的交接点,雾气让人的眼睛感觉湿哒哒,两个小孩的眼睫毛都挂了水珠一样睁不开,吴奶奶走得慢,手上拿着小巾在他们后面,时常唤两句让他们来擦擦脸。

吴邪总是不肯好好穿鞋子走路,一边走,一边绕到张坤身后,手按在张坤肩膀,想骑到张坤腰上,吴奶奶轻轻柔柔说了他几句,喝不住他。张坤弯弯腰配合,手拍拍自己的腰侧。
吴邪一蹦,就跳到他背上,手勒了男孩的脖子,兴奋地喊:“嗝驾!”张坤接住他的腿,趔趄地走。
吴奶奶从来不许吴邪这么欺负别人:“捣蛋鬼,你快下来,哥哥被你压扁了!”

“你扁了没?”吴邪的头贴在张坤脖子旁,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不说话的小哥哥,“你不能扁。”
张坤没有说话,脚步却越来越稳,越来越快,后来简直跑起来了,吴邪被他带得一颠一颠,整个人快掉下去,跑不出十步两人就扑通一下摔倒了,吴邪干净的白背心被泥土染得脏兮兮,张坤的衣服颜色深看不出干不干净。
白玛一手一个小屁孩揪起来,说:“小心点。”

吴邪爬到牛背上,老牛脾气温顺不吭声,牛尾巴甩了甩,吴奶奶牵着绳头,白玛喜欢极了这样的画面,静静地牵着张坤走在吴奶奶身旁。吴奶奶啰啰嗦嗦地念叨,叫吴邪机灵些,当个小男子汉。
吴邪骑着老牛,扭头看张坤,对他露出白白的牙齿做了个鬼脸。
吴奶奶牵着老牛回去了,回去前给张坤的小背包放了一瓶蜜糖水,在两个小孩脖子上挂了一个拇指大的布包包。


走乡,从棉地里到黄花岗,整整十里路,他们能走上两天。
大汗叠着小汗,额间黑发如抹了油一般光亮,黑沉沉的天啊,路边的人啊。
张坤帮白玛背起了小背包,他们走在路上,泥巴一块一块抹到脚上,约莫二十多分钟,他们到了一个小车站。


车站的遮阳棚是破旧,明明路边一丝风没有,却叫人能看见风雨交加的光景。
车站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在看手机。吴邪不敢靠近,男人坐在车站,一动不动,白玛看他一眼,静静地握着两个孩子的手。


张坤突然说:“他在哭。”
吴邪小心翼翼探出头瞟了一眼:“他没有哭。”
男人只是坐着,手中的物体朝着天空一闪一闪,黑沉沉的天空却没有因为那倔强的光亮清明一分。

张坤肯定地说:“我感觉他在哭,跟东婆婆一样。”

铁皮车框框当当地从公路远方驶来,司机眯着久经风霜而变得混沌的眼睛,粗树皮一般的掌心握紧车把手。野鸡车的轰鸣似乎带着浓浓烟尘,男人上了车,却漏下了一只通话中的手机。
吴邪学过字,他凑近那台小小的黑色手机,念出屏幕上的字:“华弟”

稚嫩的乡音从里面飙出来:“你还不挂!别叫我弟!”
吴邪吓了一跳,不知如何解释:“我不是叫你,我在读字呢。”
“……你是谁,我哥呢?”
白玛拿起手机,轻声说:“手机漏在车站了。”

“那你们别管就行了。”电话啪嚓一下,终于挂了。
吴邪恼火地冲手机吐舌头。
“不管就不管,对吧,小哥哥。”他拉起张坤的手,一起坐在破旧的小车站里。
吴邪左扭右扭,终于让张坤把背包里的蜜糖水拿出来了。
白玛看了看,突然说:“我们把手机拿到村委会吧。”

“好啊!”
男孩舔舔嘴巴上的蜜糖,小脸儿红扑扑,眼睛里的天空清澈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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